张琦
学习/底线/自信2024年7月3日
以创业为荣（1990s）
在那个年代，电业局的，烟草公司的，我们原来就叫铁饭碗。这个单位就是端着一个铁饭碗，这辈子不用愁。人们当时如果放弃这种单位，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态？怎么会不要？
然而，像我当时说不要留在单位，要出去做生意，我父母是非常支持的。当时就慢慢转变成一整个温州社会，大家都以做生意为荣。
原来改革开放前是做生意的人被抓，叫投机倒把，什么叫投机倒把？便宜的东西买过来卖贵的，赚这个钱叫投机倒把。但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，温州社会上却形成一种以商为荣的风气，放眼全国真是非常罕见的。
温州当时两个问题，第一个它的交通是非常不便的，我们到上海要乘24个小时的船，第二个国家对温州是不投资的。结果温州的一个是飞机场，一个是铁路，都是温州人民间出钱建的。
温州人的名声，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。
原来一些做电器生意的人，只会讲温州话，出去一个字都不认识。有一个人，到了外地想买猪耳朵，到了店里面人家问要哪个，他拉了拉耳朵说要这个。
要卖的那些电器和零件，普通话也不会讲，比如螺丝多少钱，马达多少钱……就拿一个清单给对面，人家看完了以后，再把袖子一拉，手臂上面写着一行小字：回扣10%。他出去20天手臂不能洗，洗掉就没了。
邮电局工资（1980s-1990s）
我是1987年去邮电局上班的，待遇算好的，每个月72块。72块里要交给家里50块，剩下22块，也算是很有钱的。
记得我第一次发工资的时候，那天正好是上夜班。下班前工友来，说今天晚上我们夜班上好一起去吃夜宵。我说今天不跟你们吃了，我要自己一路吃回家！
下班了从邮电局门口出去，先吃个冰激凌，再骑自行车到八字桥来碗馄饨，把想吃的吃个遍，到家里走都走不动了，花了差不多一块钱。
我1987年上班工资72块钱，到了1997年，月工资已经是5000了，一年拿回来有10万块钱，包括奖金什么的，这也是短短的10年间中国发展的缩影。
服装生意（1990s）
原来也没有什么商品房的，一个小巷里面，大家都是自己盖的房。每家每户都忙个不停——这家在做羊毛衫，这家在做冲床，这家在做衣服，那家在做皮鞋，每户家里就买个小机器。我妹夫家那时候做羊毛衫是温州最大的，他家在的巷子叫油车巷，一半的人是为他家织羊毛衫。
我那时候在邮电局上班的同时，在妙果寺的一个小店面做了一个服装店。服装全部是我们去各地物色后，拿着去找家里办服装工厂的人。我们把服装的样本给他们，他们根据样本来做。今天下午把料子给他们，明天早上就可以做出衣服。像这样做做，一年也有一两万块赚。
比如说今天人家问我店里定了500件衣服，我再找到不同的四个加工厂，到最后全部运到家里打包。那个时候在家里打包袋之类的阵势一搞起来，爸妈他们就觉得很光荣，街坊邻居也很羡慕有那么多包裹打出去。
当一个社会形成以做生意为荣的时候，经济就发展起来了，人家觉得不做生意就是落伍。但赚了钱又怕要变天，变天就完蛋。当时有个概念是万元户，一户人家有一万就不得了。
那个时候有钱是非常爽的。从没钱到有钱，整个体验感很好。买回来一个音箱，邻居们都过来围观，又买回来一辆摩托车，邻居再一看，哎哟这摩托太漂亮了！
后来我突然发现我拿着这么一个店面，自己不做，租给别人一年也能有十万块钱，这样我也不做了，最后也把整个铺面卖掉，拿去做别的生意了。
旧时温州的封闭性
温州虽然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，比如古代的永嘉郡，是古人云游四方时喜欢停留的地方。但这里交通不好，很多山把区域划分成一块一块的，所以过去相对是比较封闭的。
我们当时做生意，大部分都是没出过浙江的。要是谁要去一下上海，亲戚朋友都托你买个布，买个衬衫，买个什么东西，多得要用笔记本记下来。
九十年代温州陆陆续续地建成了飞机场，通了铁路，通了几座大桥。整个路子一通，跟世界就接轨了。
不过在九十年代初，去上海买张船票，要提前一个礼拜，还得单位出介绍信，包括飞机票也是。而且出去还得把粮票从区域粮票换成全国粮票，不然有钱没粮票，出去吃碗面，买个馒头都不行。
总的来说温州以前城市化是不够的，大部分地方是农村，而且教育资源也算是比较差的。我们60，70年代出生的人，初中升高中的升学率才30%，大部分人是上不到高中的。
餐饮文化（1980s）
温州的餐饮文化就是民间的餐饮，包括现在的瓯菜，温州原来的餐饮就是没有菜。几乎没有什么国营餐馆，也就华大利，温州酒家之类的寥寥几家。
温州人的摆酒、结婚酒席都是在家里的。像结婚摆酒几十桌，会请个厨师到家，再把隔壁家的房子借过来，一些餐具、桌子椅子、舞台到外面租过来。
原来计划经济的时候，所有的资源给全市人民平均分配，也没办法做餐饮生意。我记得晚上八点有个全市广播，一播完大家基本上就要洗澡睡觉。后来个体经济起来以后，第一大家开始有钱了，第二白天都忙碌了，忙碌好了以后又赚了钱，一定要去找一种消遣一种消费的，就出现了路边排档。
改革开放的开始也没人敢去投资酒店，只是出现这种排档，白天是没有的，晚上才在路边搭出来。到了晚上，大家唯一的消遣就是工厂里的事都做完了，出去吃顿饭。
像我们那一代人出去吃饭，不需要约人的，都在五马街那一带，我开个摩托车去就可以了。开到那一带肯定有熟人在吃饭，肯定会有人叫你的。原来又没有手机，召集都召集不起来。
等开排档的人有钱了，就去租房子。但那时候经营一个营业场所，什么消防卫生的任何法案都是没有的，也没有什么进货的批发市场，买货只能去菜市场买点。
江边大排档（1997–2000s）
其实1997年是我最没钱的时候。那年结了婚，买了套房装修，钱差不多用完的时候， 女儿也出生了。再不挣的话，只能靠每年十万块钱的工资去维持一个家庭的生计。
有一天我突然问老婆，我们总共只有五万块了，怎么办？我想要去开路边排档，没有店面的，你负责收银，干不干？我老婆说干。
后来我爸妈，以及岳父岳母还是拿出他们的存款，甚至拿出他们的房子让我去抵押贷款，在1998年开出了一家叫金旺角的大排档。我如果做失败了，所有人都没地方住了。
金旺角在现在温州的江滨路，原来是港务局的一个港区，就是港务局的轮船靠岸卸货的地方。运输的基本上是水泥，煤炭之类的东西，所以港区里面是很脏的。后来经济发展了以后，就把整个卸货区搬到了杨府山那端去，温州市政就在原来港区的位置造了江滨路。
当时我有去过广东的一些地方，沿着海边全都是大排档。而我一个人开着摩托车去刚建成的江滨路那边转了转，路上没什么人，还有很多空房子。
正好这时候看到一栋楼叫江润大楼，我就上去了问了一句这栋楼的业主是谁，得到答案是温州港务局一公司的。一公司正好又有认识的人，我就顺利联系上，把一楼二楼租过来，在江滨路上开起了第一家大排档。
其实开金旺角的那个时候，虽然说我开过娱乐，开过宾馆，但其实对餐饮是一窍不通的。但那个时候是我最努力的时候，因为家里所有的房产都拿来做抵押了，做这个属于是孤注一掷，根本不敢有一点懈怠。
我想出跟人家谈一个厨房包，就比如我找到一个厨师长，其他我不管，给厨师长营业额的6.5个点，我做一百万营业额就给你六万五，你自己解决厨房的用工。
那个时候每个月可以分到个三五万。我印象很深，某个月分到三万八，我就问老婆，你皮夹里还有多少钱？她说还有一千多，我说我这里有个两千多。我又问这个月我们还款3万还是4万，我老婆说还4万，于是她也拿出一千我也拿出一千，就把四万给凑齐了。就这样，很快就把银行的贷款还清了。
大酒店（2000s）
把开排档的贷款还清了以后，正好又遇上了开酒店的机会。
酒店投资大，但其实我们当时没有那么多钱。酒店那时候是2002年开业，其实2000年的时候就开始筹备了。那个时候一套房子比如说值50万，拿去贷款可能就贷个10万 20万的。我就跟老婆商量，我们把房子卖掉去租房子的话，能多个百分之几的股份。酒店亏了以后继续租房子，赢了我们买别墅。
原来九几年做服装的时候，永强那边有个旧衣市场，我们经常去那边去挑一些旧衣服过来当样衣。开摩托车去的时候会经过一片地，正好在盖别墅。我那时候就想要是这辈子有机会住这样的房子，那也太爽了，在我的印象中就是全世界最好的。如果有钱买房了，只考虑这个地方。
最后酒店02年开业，03年就把贷款还清了。
而且当时的社会很混乱，酒店在火车站旁边，黑社会天天上门吵，吃饭不买单，婚宴的时候故意挑事要打折。直到十多年前中国进行了一场扫黑行动，黑社会都被端掉了，现在谁还敢讲自己是黑社会？当时开始做酒店的时候，有一个人对我帮助很大，是我的一个老同学。他29岁就在公安当上了副处长，如果被欺负了，他可以帮忙摆平。
回想一下，当时做这酒店完全只是凭着一点点经验，更多的是需要有精力有胆量。我才三十出头，其实按照我的能力并不是一个能开四星级酒店的人。酒店一栋大楼，装修需要办理不知道多少证件，开业了员工有六百多号人。没什么参照，投多少钱，一个月能做多少营业额，全都没有概念，或许有一步走偏了就全军覆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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