艺术毕业生（1990s）
我是90年代初的时候大学毕业，读服装设计专业，在读大学专业之前有学绘画。
实际在我们那个年代，艺术类专业没有像现在那么多细分的学院，市场上也是没有那么多业态的。等于说如果我们喜欢绘画，然后报考相关专业的话，要么环艺，要么服装设计，或者纯艺，无非就这些。
当时选择了服装设计之后，那几年既会有在艺术方面的一些沉淀，也在时尚领域打开了自己的视角。因为做服装设计会接触到很多的资讯，比如国外的设计大师对服装的整个设计搭配，以及时装摄影大师在拍照片和短片时是怎么去进行处理的。
我在1992年作为公费大学生毕业。公费大学生在那个时代非常罕见，这样的身份是属于干部编制，毕业以后的工作是国家包分配的，通常会被分配到国企。
然而我的专业在温州其实有点生不逢时，因为那时候温州没有服装品牌。像以前在开在施水寮，木杓巷这些服装市场的摊子，最早就是一些做裁缝生意的家庭作坊。当时温州的私营企业只有这些，还没有形成品牌。
等于我们毕业出校门的时候，还没有私营企业的生长土壤。国企那时候对口服装专业的只有两个，一个是叫纺织总公司，还有一个是二轻总公司，我就被分到了二轻总公司。
我们那个时候很年轻气盛的，总觉得进了国企就等于是拿着报纸端着茶过日子，好像自己没什么用武之地。
于是我后来就跟同班同学商量，想着我们当时摄影不也学了，然后刚好每个人也有一些设备，不如一起开个影楼，就这样张罗了一个摄影工作室。我们等于是放弃了国家包分配的工作，自己出去创业了。
万元户（1990s）
当时国企正在实行停薪留职。国家在大力发展个体户和私营企业，鼓励在国企单位或者工厂的员工下岗创业。为了鼓励大家这么做，国企会先暂停发薪，但保留员工的职位，创业没成的话还能回去，解决了后顾之忧。
我们也相当于加入了这样的经济大潮。那个年代还是蛮好的，正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上升期。只要是胆子大或者是勤劳一点，都能赚到钱，是这样一个大的风向。
那时候有一个代表个体户创业非常成功的词，叫万元户。大家一个月工资都是几十块钱，成为万元户是想都不敢想的。
那时候成为万元户还会登报，上面会介绍说某某是个什么样的个人，成为了万元户。因为国家在鼓励创业，登报也相当于是在宣传每个人通过自己的勤奋，能达成一个什么样的成就。
当然我们也很幸运，刚出校门成立工作室的时候，生意就非常红火了。印象当中应该是在正式开业之后三到四个月左右，我们算了一次账，发现我们居然已经是万元户了。
照相馆风格（1980s）
为什么工作室当时拍的照片，现在看也没有感觉落伍或者是很有年代感？这个和工作室当时的艺术策略是有关系的，归功于我们读大学的时候看的很多时尚类的内容。
就在我们进入市场之前，整个温州的影楼摄影风格处在一个朦胧照的时代——黑背景，大头照，像现在的证件照，但看起来朦朦胧胧的。这是因为摄影师会在镜头上套一个丝袜，起到柔化人像的效果。这种当时在中学女生之间比较流行。
还有就是过年过节或者大家族聚会的时候，大家会去公园路的南洋照相馆或者露天照相馆，拍一张正儿八经的全家福。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所谓的写真，也没有什么儿童，婚纱摄影。结婚照就是一张两个人的合影。
以前其实大家的消费没有现在那么丰富，花钱拍照片是非常有仪式感的。
更早以前的学生只拍两种照片。一个是单寸照，在毕业的时候会互相发。比方说一个班级50个人，然后每个人就会洗50张单寸照相互换，在照片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字，省得以后时间久了会忘记。还有一个就是毕业照，大家毕业的时候集体拍一张，作为记录学生成长的照片。
后来再进了一步，在80年代的时候，女孩毕业的时候开始分发什么呢？就是刚才讲到的艺术朦胧照。朦胧照会洗成5寸的，洗个一二十张，分给要好的朋友。
照片的存档
我们在经历从胶片到数码时代变化的过程中，存档工作是很难做的。
胶片时代的存档需要非常好的条件，比如储存空间，空气湿度等等。然后东西搬来搬去的时候，也很容易遗失，我以前的样册也流失了一些。其实我也很苦恼，因为这些相册是非常重的，然后有些又因为保存不好，前后页会粘在一起。
当然现在数码时代会简单一点，它变成了一个数字文档，相对来说不像原来那样麻烦了。
当然有时候偶尔还会翻淘出一点老照片，也有可能会在当时的客人那里。有的时候新加了一些客人的微信，问起来对方会说：诶！我以前好像被你拍过！我有你给我拍的照片。我就会说你发给我看看。我也觉得这也蛮有意思的，那些老照片可能都散落在民间了。
陈一波
真诚/情谊/正直2024年7月21日
摄影风格的创新（1990s）
所以当我们进入市场的时候，就在思考我们要给大众带来什么？
第一，我们把朦胧效果去掉了，恢复了清晰的成像效果。
第二，我们使用了黑白摄影。黑白摄影最初是老摄影照相馆在采用的，他们讲究层次，灰调和影调。而我们把这些全都都去掉了，只讲究光影——尽量让中间层消失，亮和暗的反差加大，使得光影会更加强烈，形式感也会更强。
第三个，我们开始注重模特的肢体动作，对他们进行引导。这样一来，我们的镜头语言就更加丰富，全身，半身和特写都有了，改善了原先摄影构图的单一性。
还有在服装上面，我们有自己的特长。我们本身学服装，好多服装搭配，或者是很普通的服装，当使用了黑白成像之后，格调就不同了。再加上一些穿搭方式不同，比方穿得松垮一点，或者在腰间系一下，普通的衬衫一下子也就显得不同了。
最后一招是什么？我们增加了平面设计，例如在照片上打上一行英文字，或者插入一些图形，营造了印刷感。客人看了会感觉这不是一张照片，而是像书籍上的宣传海报的感觉。同时我们在照片的比例上也不再中规中矩，而是会改变尺寸，比如把照片做成更长的竖形比例，这样模特就可以在照片中展示全身。
这一系列的改变一扫大家对摄影的刻板印象，觉得特别新奇，又非常时尚。所以我们的影楼一推出，就在学生群体当中快速传播。那时候也没有那么多的娱乐消费，逮住有什么好玩的，大家都蜂拥而至了。
人类一家（1990s）
我们开的工作室叫人类一家，第一家店开在信和街旁边的一条叫周宅祠巷的小巷子里。在开业后的三到四年间，名气非常地大，基本上那个年代的学生都过来消费过了。店里有个小院子，一到放学时间，院子里就停满了自行车。
我们一天大概能拍下来20到30卷胶卷，接近一千张照片。基于这样的数量，我们每天都要快速地冲胶卷，再进行印晒，全部都是手工操作，基本要干到半夜两点多，工作量非常大。当时虽然辛苦，但是也很快乐。
当时我们选择黑白摄影还有一个原因，是因为黑白照片我们是可以自己冲洗的，彩色需要拿到外面才能冲洗出来。自己冲洗的话，我们就可以自己做药水的配方，也可以自己在底片的基础上增加照片的排版。
有的客人拿到了底片，会拿到外面别的地方洗照片，结果洗出来没有排版。客人就很纳闷，问店家说你怎么把这些洗没了？实际是我们通过两次曝光达到了这个效果，开始别人不知道。当然后面也开始模仿我们，开出了很多类似的工作室。
摄影与时尚
为什么总感觉以前的照片放到现在看还是时尚的？我觉得有两个方面的因素。
第一，大家都说流行是个圈，三十年可能经历了一个轮回。我觉得这种流行的规律和资讯的流动相关。上一代人接触过的咨询，不见得下一代人就看到过。
比方说一开始流行喇叭裤，当裤腿跟着流行趋势慢慢变得越来越大以后，萝卜裤就成了流行，这时候下一代人出生了，喇叭裤就成了他们没见过的东西。当他们长大了第一次看到，就会觉得非常新鲜，想尝试一下。
包括摄影的成像效果也一样，流行趋势从朦胧照到高清照，又从高清照变回朦胧照。原来看胶片的一代人，当他们看到了数码带来的清晰度和便利性，必然会产生一些冲击。现在画风一变，当年轻人看到那个年代的照片，又会觉得很有新鲜感，复古怀旧就成了流行。
所以流行它就是这样的一个轮回圈，今天的你刚好看到了那时候摄影初始阶段的样貌，这又是你没接触过的，就会觉得蛮有意思的。
第二个，摄影毕竟是一个艺术形式，怎样能够通过它展现生命的持久性，或者说我们讲的真善美？
真善美在任何年代都不会过时。那时候不存在像今天这样对照片的过分修饰，因此那个年代的照片非常真实，而论照片它本身的存在价值，第一个就是真实。
照片不是绘画，绘画我可以对它进行无限的修饰。而照片是为了让我们能够有一个东西，能够回溯，能够勾起对过往的记忆。就像现在看到小的时候，比方说你5岁6岁时的照片，你第一个不会去看我那时候漂亮不漂亮，肯定在想我那时候在干嘛，在哪里，它是一个时间产品。
当然摄影也是一个美的艺术，它构建的光影、美姿、神态、构图，始终是美的。后面发展出的各种风格，比方说港风摄影，我可能会设计我的造型，我的服装，我的背景，我的神态等等去配合这种风格。这个叫做什么？这是摄影的娱乐性。
摄影的性质从原来的记录性，时间性，又增加了现在的娱乐性，这是因为它现在来得够快。它不像绘画，画出一张要老半天了是吧？原来摄影还要到影楼去拍，拍好弄好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。现在只要手机一拍，然后直接一键滤镜或美颜，就是大众娱乐化的一种尝试。再加上如今快速的传播途径，它又进一步具备了社交性。
但是这些的底层还是时间性。为什么你会觉得老照片好看？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，照片的娱乐性被剥离，最初的时间价值便体现了出来。
这好比看一个人的人品一样，接触下来，你可能会觉得这个人的性格脾气是你最看重的，那些花里胡哨的特质，比如长得很漂亮，其实只是前面的敲门砖，后面就变成了你不会关注的事情。
摄影也是如此，当你把时间线拉长的时候，娱乐性，社交性那些只是当下的事情，它的生命力还是在于我前面所说的真善美，是始终屹立不倒的。
温州市第五中学
我现在有一部分工作是在温州市第五中学做任课老师。温五中是一所职业中专，每届有三个班，一百多号人是学习数字影像的。
学校里有校内教师，但也有聘请校外的从业者来上课。校外老师通常会有更多的创业经验和社会资源，我就是属于这类教师。
职业学校跟业余是有差别的。摄影界有很多业余爱好者，会组队拍风光，拍鸟，不靠摄影为生。但是我们作为培养职业摄影师的机构，就需要让他们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，带他们真正地了解市场。
在他们还没出校门的时候，我们就会提供给他们更多接触到外界的实践机会，比如带他们参加开业活动或者会议，让他们真正去面对客人。在学校里是没有这种条件的，这不是说简单地拍人像，还可以同学之间相互拍。如果今天是拍一场婚礼，总不能让人家专门给办一场婚礼让你去成长吧？
他们去活动现场拍摄了之后，我们再回去给他们上课。这样在读书期间，他们就能够接触到这些实打实的业态，这才叫职业化。这样做了之后，毕业出门就能够快速上手。
作为职业中专的学生，他们刚刚进来的时候实际是比较迷茫的。特别是在中国，因为职业学生通常比普高学生成绩差一些，所以最初他们的心态会有些差。但这几年中专升专科本科都已经有蛮多了，反而普高卷得非常厉害。有一部分能够早点想明白的家庭，可能就早一些让孩子读中专了，毕业也能继续升学。
职业中专其实还有一个好处。普高的学生在高中三年就是埋头苦学，通过卷成绩把别人拼下去。而中专的学生文化课压力没有那么重，就有额外的时间在高中三年学习一技之长。后面继续升学的话，就已经有一定的专业基础了。
特别重要的一点，就是中专的三年中，有一年是实习期。除了通过实践和历练能够让他们在专业上突飞猛进之外，更重要的是这一年能让他们懂得行业内的江湖规则，比方如何团队协作，向外社交等等。
这时候再回到学校读书的话，其实等于是降维打击了。
所以人生实际上是一个长跑。虽然这一段人家在你前面，但因为是长跑，有些人在后面慢慢顿悟了之后，才会开始发力。以后在社会上照样也可以发展得很好，所以我觉得职业化也是非常好的一条路。
技能之间的融会贯通
我也有在回溯自己的经历。我在大学里虽然读的是服装，但那个时候出门没有服装专业发展的土壤，怎么办？其实我就是靠着在学校里掌握的摄影技术，做了几十年的摄影师。如果碰上了时运不好，无法施展自己最擅长的事情的时候，其实技能之间都是能够融会贯通的。
学会融会贯通后，碰到社会变迁的状态时，生存几率就会大一点。我现在除了摄影之外，还有在做一些网红点的规划设计，比如创意园，美丽乡村等等。像一个地方的文旅产业需要发展的话，通常就会思考怎么设计一个能够引流的网红点。
因为我们在做影楼的时候，就要定期设计新的主题场景，后来就慢慢发展成为婚纱影楼这类基地做设计。现在就是类似有一个小公园，或是一个海滩，我们就为他们做网红打卡点的规划。我们会考虑到光线，人的站位，拍摄的空间角度等等，从更专业的视角来进行设计。
这个过程就是将我们的设计能力运用于不断变化的市场需求之中。
毕业秀 （1990s）
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做毕业设计，那个时候学校什么也没有，没有模特，也没有请模特的预算。我们后面怎么样呢？自己找，就像星探一样，在路上去寻去找。
我那时候就骑着一辆自己用彩纸装饰起来的自行车，在路上看到漂亮女孩的话，就直接把自行车停在她面前，向她介绍自己，是哪里的学生，看到她觉得形象非常好，问她愿不愿意做我们的模特。
我有一个印象非常深的。当时我在航标路那边的一条道上骑车，两边都是田地，然后一个女孩穿着长裙，留着长发，正在一路走，刚好有一阵风吹过来。我一看，真美，赶紧走上去向她发出邀约。
可能那个时候社会风气也好，没有像现在大家都担心会不会上当受骗，我们看着也比较面善，大学生的样子，这样一问基本上都成功了。
我们就通过熟人介绍和路上找人这两种方法，最终也组建了一支十几个女孩子的模特队伍。然后请了一个模特教练负责排练，最后就把这一场毕业秀搞起来了。
有些女孩拍照的时候焕发出的精气神和平时完全不一样，有一种学生时代无所畏惧的感觉。普通地站在一边你可能看不出来，但是灯光一打，镜头一对，整个人就气场全开了。
返回主页